98那年夏天，種植檸檬的朋友富家跑來找我，說到檸檬的價格低落，剛從婚紗攝影轉業為農夫的他，經常為了房貸和兒子的補習費在發愁，問我能不能拍攝一支探討農業的紀錄片，好好的來發現問題的所在。我對農業向來不感興趣，索性說「你自己拍吧！你自己是農民，又曾經是攝影師。」就這樣富家拿了我借他的DV便拍起了他的紀錄片，拍了他一輩子務農的老父，拍了他正值青春期的兒子，也拍了讓他既愛又恨的檸檬。不過才沒多久，富家便碰上了他從未預料的大水—莫拉克風災。

 

他頂著風雨，記錄下他田裡的檸檬被淹沒，也記錄了里港潮厝村民賴以為生的河灘地，整個被大水所吞噬。當富家將片子拿來讓我看時，當場拍紀錄片的朋友都大為震憾。我們也決定著手記錄一個正在記錄的人，片子就叫《富家拍片》。

 

我跟著他用我的相機拍下上萬張的照片，主要都是以富家為主角，看他的從泥濘的農地再度復耕轉種起絲瓜，看他在拍攝紀錄片時，遇到的困境與挫折，也看見在河灘地討生計的村民，面臨的河川局司法訴訟而進退不得的窘境……。雖然富家與村民在這塊「向老天要來的土地」上曾辛苦的揮灑汗水，也在這土地獲得溫飽和甘苦記憶。但是，就在復耕步上軌道，公部門還在積極協商之際，又來了919的風災，富家的絲瓜再度受創。

 

在影片的最後15分鐘，放上富家在颱災當時的記錄片段：年老的父親在檸檬田中穿梭勞動、對長輩們的憂慮似懂非懂的兒子在颱風天，依舊在泳池賣力練習的身影……。

 

我的農夫朋友――富家，二○○九年跟我借了台攝影機，想探討不爭氣的檸檬價格，就此拍起了紀錄片。起初興味盎然地拍了在地的各樣農務，也拍了務農一輩子的老父，索性也拍了在國小游泳班的兒子，後來，又因為村民的誤解與壓力，也因農事煩忙，最後把攝影機忘得一乾二淨……

 

不過，我想，這是種理想的拍紀錄片的原型。有某種矛盾，有某種欲望，直覺地拿起攝影機，去發掘，去記錄，直到一天，你不再好奇，變世故了，變疲憊了，回到真實的世界，淹沒在生活瑣碎的細節裡。反之，若真以為見證到什麼，能訴說些什麼，那你就會沒完沒了，就此成為電影狂，沒有了生活，沒有了人生，甚至有一天，連自己到底原先是為了什麼拿起攝影機，都給忘了。

 

《富家拍片》裡也有這兩種紀錄片的狀態。

 

有時，我也真的會懷疑：在真實現場，攝影機存在的意義為何？眼睛看不到的真實，攝影機難道看得見嗎？或說：真實其實很曖昧，但攝影機記錄到的曖昧卻很真實！